今年4月16日，在快手有25万粉丝的“90后养猪小妹”肖芳(ID：798548347)，在遭遇猪瘟、停更9个月后，上传了一条养猪视频。
　　
　　整整一年前的4月16日，这位养猪女孩获邀参加了快手举办的首届互联网社会价值峰会。作为被快手改变的普通人，她还和作家廖信忠聊“如何给猪接生”。
　　
　　转眼之间，生活变了模样。离开快手的这9个月里，她经历了什么？
　　
　　【停更】
　　
　　没有阉猪刀，没有大注射器，也没给小猪做人工呼吸，这些传统艺能都没有。在2019年发的最后一条快手视频里，“90后养猪小妹”肖芳甚至没有出镜，而是忙着给猪栏前切黄瓜的姐姐录视频。
　　
　　那是7月25日，猪价刚涨，厂里三千多头猪也有幸躲过肆虐一年的猪瘟，伙食比以前更好。这样涨下去，年底至少有“大几百万”的收入。等这笔钱到账，她还想给猪厂扩建，养更多猪。
　　
　　肖芳小有名气。几个月前，2019年4月16日，她获邀参加快手举办的首届“互联网社会价值峰会”，还和作家廖信忠对话。作为24小时吃住都在厂里的养猪人，那是她出圈的高光时刻，也是物理意义上的出圈。
　　
　　而在养猪人的圈子里，2019年并不轻松。电视上、同行微信群里，都是外地猪厂沦陷的新闻。身在湖北黄石的肖芳，每晚打照灯巡视猪栏有无异常。猪厂外的地上，铺满了石灰，猪厂里泡着烧碱。最好的消毒药是美国进口的“卫可”，全都大桶采购。
　　
　　“全网最干净的猪栏，一个苍蝇都看不到”，她在快手上说。两年来，快手成了她的网络活动阵地，25万老铁在那里围观。经常，评论区有同行为了视频里的某个技术问题争论起来，也有人惊奇：90后怎么可能做这个？
　　
　　可事实上，1991年生的她，已经养了10年猪。也不乏有同龄人做这行，比如“90后养猪小哥”小赵，就是她在快手上搜“90后养猪”认识的。小赵在武汉的养殖场工作，每次直播，肖芳都会围观，给他刷刷小礼物。
　　
　　还没火时就有人问肖芳，是不是作秀。“有谁作秀会像我这样，把手伸进去？”她拿自己掏母猪产道的视频解释。这种活儿脏，却是一个养猪人的基本功。母猪难产时，如果不及时掏出来，小猪可能会窒息。但是刚入行时，她却做不来这个。
　　
　　中考结束后不久，肖芳没读高中，直接去了父母开的猪厂，帮姐姐忙。厂是2008年盖的，刚有起色。但是刚开始，她和那些闻到猪味就掩鼻的朋友一样，盼着离开这里。“每天还没起床就想着下班。”自然，对猪也没好感，就是“臭”和“笨”。
　　
　　有一次，指着母猪的大肚子，姐姐说，这次我不帮你了，你必须自己来。肖芳害怕，她看不见里面什么样，还担心母猪动一下，就能把她胳膊夹断，最后她哭着掏完。“后来习惯了，也就那样。”从采精、配种、配药、打针、输液、阉猪，再到接生、掏猪，养猪一条龙技术，她都学会了。
　　
　　某一天，肖芳歇脚的片刻，拿起手机，对着猪一阵连拍。忘了关掉美颜，发到朋友圈时，那猪看起来粉嘟嘟、毛茸茸的，很多朋友评论说可爱。
　　
　　也就在那种无聊时刻，她注视着圈里的猪，猪也停下来看她；人一说话，猪也有动静。直到有一次，她喊了声“佩奇”，每天被她叫的那头，竟然朝她走来。“我那时才知道猪是很聪明的！”后来，厂里的杜洛克种猪也有了名，叫“阿杜”。
　　
　　她试着把视频发到快手上。一个素人，就想着拍段子乐乐，没想到一条阉猪的视频，播放量三百多万。那是2018年初，再往前，“90后养猪小妹”的第一条视频里，她用50毫升大注射器，给猪打针。
　　
　　在这条视频最前排评论的，是一群翻完她所有作品的老铁。也正是这群人，2019年下半年都在牵挂：小妹怎么不更新了？
　　
　　【猪厂空荡荡】
　　
　　2019年8月，附近村的养猪厂开始死猪，肖芳有些警觉。还在读大学的弟弟，正在家帮姐姐搬饲料，37度的天，浑身湿透。全家都把心血投在这里，父母、两个姐姐和弟弟，谁都清楚这个猪厂的份量。因此，防疫手段做到了最严。
　　
　　一般而言，这种几千头存栏量的大厂，每天死亡一头猪是比较正常的情况。可那阵子，不仅死猪增多了，母猪也频繁流产。弟弟给猪抽了血，送往武汉的华中农业大学动物传染病诊断中心，等待第二天出结果。
　　
　　“送检那天我就有心理预期，但第二天，他们打电话说是猪瘟时，我还是当场就软了。”
　　
　　肖芳接到消息，瘫坐下来。她给武汉的小赵打电话，小赵宽慰她，可能是检测不准确。话是这样说，他们都知道，华农的检测结果不仅准确，还会直接送达当地政府。随即，当地政府派来的专家已经到达猪厂，协助他们开始扑杀。
　　
　　这个过程是养猪人的至暗时刻。远处的挖掘机已经开动，成群结队的“佩奇”和“阿杜”——曾在她300多个快手作品里出镜的朋友被逐个电晕，埋入深坑里。中途醒来的猪们，凄厉地嚎叫。肖芳背过身，不去看那个场景。
　　
　　猪厂空荡荡。父亲闷在家里，不愿出门，平时热闹的酒友们也不再联系；陈叔是父亲的发小，约他过去散散心，父亲不去，陈叔就自己开车过来安慰他；平日雇佣的水电工团队解散了，他们各谋生路，只有外地来的老张一直守着猪厂，帮忙打扫和善后；同行微信群每天都在破案，是否有人趁机投毒，之前装猪的外地车是不是没消毒……
　　
　　肖芳拿起手机，点开快手，首页是她的头像，简介里有她深信的一句话：“猪永远是猪，而人有时候却不是人。”她想来想去，不知道拍什么，又放下了。
　　
　　在她刚出名的时候，有过记者来采访。报道里，她被描述成因为养猪失去友情和爱情的姑娘。如今，猪瘟一来，爱情有了机会。平日无话不聊的小赵说，我们结婚吧。
　　
　　相识一年多，这可能是快手带给她最大的收获。天知道那次是什么原因，肖芳会想起来搜养猪90后，并且搜索结果第一位就是小赵。快手的程序员一定会说，这是因为普惠的算法，肖芳觉得，“可能就是天意吧。”
　　
　　9月，他们完婚。小赵带她四处游玩散心，在日照的海边，北京天安门，都留下了两人的足迹。
　　
　　家里，为了对冲疫情损失，父母又投资养了几千只鸡。肖芳婚后那段日子一边忙着养鸡，一边上网查养猪护理学和政策，准备来年的复养。她的处境算不上最难。身边的朋友们，不少是借钱开猪厂的，疫情爆发后，他们再也翻不起身，只能举债外出打工。
　　
　　农业农村部数据，2019年，全国共报告发生了63起非洲猪瘟疫情，共扑杀生猪39万头。而在年底，已经有30个省区市的疫情解除封锁。肖芳觉得可惜了，“我们2018年疫情那么凶都没事，却没挺到最后。”
　　
　　【重启计划】
　　
　　几千只鸡长得还不错，2020年初，肖芳的心态好了很多。她的快手私信里挤满了粉丝的关心，大家都问她哪里去了。
　　
　　她在小赵的老家河南驻马店准备过年。翻着老铁们的私信，她感受到屏幕里一股力量在涌溢着。无法逐一回复，就选了快手里比较火的《你笑起来真好看》作BGM，录了一段自拍。那是她近400个作品里，少见的无猪视频，就是一个姑娘，对着镜头笑。
　　
　　可没想到，更大的疫情来了。爆发在武汉的新冠肺炎，席卷了湖北省所有城市。娘家所在的黄石市确诊数十例。城市封锁，陆路交通中断。一边是鸡肉价格上涨，一边是家里几千只鸡运不出去。
　　
　　“所以我总是说，心脏不好的人，别跟我们学。”经历了过山车般十年的肖芳如此总结。当年刚走出中学校门的她，就跟着父亲领教了“猪周期”的厉害。养猪大赚的前几年，尤其2012年，猪价一路狂跌，每斤出栏价只有四块六。大年初二的寒风里，卖一头猪，就损失几百元。“父亲盘算着要不要把猪厂转让，人都约到谈判桌了，又决定挺一挺，一直挺到今年。“
　　
　　危机并没完全解除，2020年还是要挺。身边的同行有的复养几天，又发现了疫情。甚至有人四次复养、四次复发。养猪的艰辛，每一次都劝退了一批同行。
　　
　　“所以我虽然也复养了，但一直没发快手。因为八字还没一撇呢，再来一次真承受不了。”
　　
　　现在，肖家的养猪厂通过外调，复养了300多头母猪，100多头小猪、200多头肥猪。预计端午节能出栏一批，八月是出栏高峰期。
　　
　　防疫消杀变得格外严格。除了给猪厂里的设施和器具消毒，外来货车也要在村口、厂门前两次消毒，司机也要消毒。二师兄们没辜负这份艰辛，肖芳看它们长得差不多了，才拍了一段视频分享到快手。三个字的标题：“回来了”。
　　
　　这是2020年4月16日，距“90后养猪小妹”上次更新养猪，已经过去9个月。
　　
　　这9个月的时间，肖芳丝毫没有那种一蹶不振的枯憔感。最新的快手作品里，她经常穿着蓝色迷彩服，给母猪接生、助产，面色还比以前更饱满了。评论区老铁说，“胖一点好看”，“有邓紫棋的感觉”。
　　
　　她觉得，低谷终归是要走出来的。父亲比她更早明白生活的跌宕，从猪周期到环保收紧，再到猪瘟，他给肖芳的唯一建议就是“从哪跌倒，就从哪爬起来”。养猪人的事业，从一开始就不是安稳舒适的。每逢佳节，肖芳独守厂区宿舍。那正是市场消费旺盛的时候。一连五个春节，她都没能和家人团聚。
　　
　　她不常上网刷热点，除了发快手，就是搜一些养猪理论与教程。最近互联网上热议的话题是“后浪”，很多人在快手上看到，这个90后女孩已经亲身演绎了什么是“后浪”。
　　
　　猪瘟和新冠肺炎两次疫情才刚刚过去，眼下，随着政策环境与养殖户复养计划的兴起，预计今夏我国猪价将稳步下降。价格的风吹草动都牵动着养猪人的神经，肖芳估计，未来几个月并不是真正轻松的时候。
　　
　　不过，她已经养出了名气，得到了爱情，这个事业赐予她的总是更多。“我现在没翻完的私信里，有一半是要我收徒呢。” 她说，经历过这两年的养猪人，以后基本上啥都不怕，更不会放弃。毕竟，她还曾许下愿望，做“未来中国最好的猪医”。